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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新晚報(bào)9月11日訊 照片上，老人戴著針織帽，裹著厚厚的毛外套，坐在鋪著幾張皺巴巴玻璃絲袋子的地上，低頭倚靠在橋欄邊。

　　仿佛一夜之間，這張并不清晰的照片在微信朋友圈里徹底炸了鍋。并非因?yàn)檎掌须y辨季節(jié)的奇怪裝束與看不清模樣的臉，而是所有人轉(zhuǎn)發(fā)時復(fù)制下的一行文字：“號召大家都來買這老奶奶的菜，104歲啦。家里有個傻兒子等她照顧，老奶奶的位置在太平橋早市的橋上，求擴(kuò)散，不要贊?！?/p>

　　“吃百歲老人的菜，長壽啊”

　　只要老人一出現(xiàn)，太平橋早市上的小販們立刻放緩手中操持的活兒，開始默默布攤—為“百歲奶奶”騰個好地兒賣菜。

　　老人弓著小小的身子，拖著兩只破口袋。即使近日因?yàn)樾蘼?，鋪攤的位置堆滿高高的泥巴垛，她依然緩緩踩在泥巴上，把自家小院種的蔬菜掏出來，一堆堆放在袋子上，再緩緩坐在地上。沒有秤，也沒有叫賣，守著每堆三五塊錢的菜，直到早市漸漸散去，午后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，腳邊的菜全部賣光，她才默默站起身來。

　　她的動作實(shí)在太慢了。弓起的后背偶爾碰到別人，老人立刻抬起頭，拱拱沾滿泥巴的雙手，嗓子眼兒里擠出一點(diǎn)兒聲音，露出“討好”似的笑。

　　這個扎著小發(fā)髻，穿著不合時令的厚衣服，身上偶爾帶著泥酸味兒的老奶奶，4年前引起了太平橋早市上小販們的注意。夏末秋初，刮風(fēng)下雨，老人總是拖著菜袋子，緩緩出現(xiàn)在人們的視野中。

　　這袋看起來能將她壓垮的蔬菜其實(shí)只有30斤，最終被擺放在老人腳邊小小的地?cái)偫?。老人常常躲在密密麻麻的攤位后面，很難被發(fā)現(xiàn)。一旁賣花的崔愛喜最先留意到她，崔愛喜問：“今年多大歲數(shù)？”老人抬起頭，又露出那“討好”似的笑，“一百零四啦”。

　　崔愛喜抓起一把豆角：“來走一走、看一看啊，百歲老人種的菜，吃了長壽啊，吃了沾福氣啊”。那一天，是老人來早市后第一次賣光菜。

　　幫老人賣菜，從此成了商販們“一睜眼就要做的事兒”。賣報(bào)紙的大哥每天幫剛下公交車的老人把菜袋扛到早市；崔愛喜早早為老人占好位置；賣素雞豆腐的小伙兒負(fù)責(zé)老人的早餐；賣包子的大姐給偶爾來吃牛肉包子的老人送碗熱粥。每月中旬，老人收攤后都要去早市旁邊的銀行領(lǐng)補(bǔ)貼金，年輕的保安輪流將她輕輕背起，將她塞過來的銀行卡和寫著密碼的字條遞進(jìn)窗口。

　　他們叫她“百歲奶奶”。他們從未與老人有過多交流，甚至叫不清她的名字，說不清她住在哪里。初秋晨風(fēng)漸涼，老人上廁所更加頻繁。幾個大姐輪流陪送她，一路上握住老人干枯、顫抖的手，在廁所里為她反復(fù)脫穿厚厚的毛褲。

　　“不定哪天就撂半道兒啦”

　　從村屯到早市再回到小屋，一路上總有人默默接過菜袋。這個一天比一天衰弱的老人偶爾“沾沾自喜”：“人緣好，人家才給扛菜吧”。

　　20平方米、黑洞洞的小屋里，滿是嗆鼻的酸腐味兒?？簧隙阎诠韭∵恕⒎植磺迨潜蛔舆€是舊衣服的一坨坨兒，與落滿厚厚塵土的紙殼混在一起，引來幾十只蒼蠅“嗡嗡”亂飛。圓桌上堆滿了碎邊的茶杯、小鍋和奶粉，敞口的月餅袋里，幾只蒼蠅跌跌撞撞發(fā)出“唰唰”響聲。

　　在道外區(qū)民主鄉(xiāng)光明村天理屯，老人住的小泥屋像個破鴨棚。屋外是泛黃的小菜園，老人拄著拐杖深一腳、淺一腳從泥土中鉆了出來。

　　她與50多歲的兒子相依為命。兒子的身體孱弱，只能偶爾打點(diǎn)兒散工，常討不到工錢。全村人都知道，這個上百歲的老太太，要用每天賣菜的錢貼補(bǔ)家用，給自己買最便宜的降壓藥、救心丸和膽囊炎止痛藥。

　　月餅、奶粉、幾雙舊鞋和衣服，都是附近村民硬塞過來的。老人顯得惆悵：“好人多啊，比兒子閨女還孝敬我，高興吶，總覺得都不是我的”，她遞來身份證與掉頁的戶口簿。上面記錄著她的名字：劉白氏，1911年出生。

　　白天擇菜，傍晚為30多斤豆角、茄子和香菜打捆，常常要打到半夜。凌晨3時起床，沒有洗漱也沒有早飯，老人摸黑邁出家門，拖出一只袋子，走十幾米，放下，轉(zhuǎn)身將第二只拖到第一只的位置，再繼續(xù)向前拖第一只，如此反復(fù)—從家到公交站只有200米，她整整挪了半小時。

　　細(xì)心的村民和早市上的好心人發(fā)現(xiàn)，老人的菜袋今年明顯小了。一路上，村民和民警從老人手里“奪”下菜袋，開始了每天200米“接力”，護(hù)送老人蹣跚坐上公交車。車上，乘客們?yōu)樗嫉揭粋€不太顛簸的座位，在漫長的一小時車程里，紛紛伸出手，扶住老人的肩膀和她懷里的菜袋。

　　好心的公交司機(jī)免去了3元車票，偶爾一邊開車一邊“埋怨”：“這么大歲數(shù)了，別扯了唄”，老人動動身子，顯得十分過意不去：“說不定哪天就撂半道兒上啦，嘿嘿”，她伸長脖子，對著司機(jī)的后腦勺，露出“討好”似的笑。

　　她的記憶漸漸空白

　　她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，絲毫不似村里那些上了年紀(jì)、整天找樂子的老小孩兒。百歲母親的內(nèi)心深處藏著一個洞，深不見底。

　　老人的“午飯”，通常是牛奶和著餅干，在下午兩三點(diǎn)鐘對付一小口。她的記憶越來越差，眼睛也漸漸不聽使喚。

　　粗糙的記憶大體拼湊出這個山東女人艱難的一生：1959年，她與丈夫帶著大女兒來到哈爾濱，在屯里落腳。她還有3個兒子，一個意外事故，一個死于肝硬化，一個被絞死在磚廠失靈的機(jī)器。現(xiàn)在，她已經(jīng)記不清兒子是哪年生的，又死于哪年。她一邊回憶，一邊皺緊了眉，最終虛弱地閉上眼，搖搖頭，垂下肩：“記不清了”。

　　那個依然在世、與母親一起擁有最長時光記憶的大女兒75歲了。劉白氏曾把她幾乎全部積蓄借給外孫，希望他贍養(yǎng)母親。一年前，她還曾在賣菜后一路摸到大女兒住的養(yǎng)老院。后來，大女兒被外孫換到另一家，從此與劉白氏“失聯(lián)”。

　　從光明村、東風(fēng)村到太平橋，十幾年來，菜賣得越來越遠(yuǎn)。白天，她偶爾獨(dú)自坐在村頭，偷偷掉下淚來?！跋牒⒆恿恕！贝迕駛儾?，“死的死，指不上的指不上，見不著的見不著”。

　　她甚至忘記吃飯。坐在早市里，她掰著手指頭用力念叨：誰買了她的菜不讓找錢，誰幫她背袋子，誰幫她賣苞米。

　　崔愛喜逗她："黃金鉤"又賣出多少呀？”她一臉迷茫：“忘了”。

　　“黃金鉤”對劉白氏來說，像金子一樣珍貴。她竟忘了。

　　時光倒轉(zhuǎn)回4年前。崔愛喜至今依然清晰記得，自己第一次幫老人叫賣那天清晨，老人的菜第一次賣光，興奮不已。老人的腳邊卻留著一堆“黃金鉤”，任多少人提出要買，就是不肯賣。

　　收攤前，老人彎下腰，把這堆“黃金鉤”一捧一捧裝進(jìn)塑料袋，捧到崔愛喜面前。

　　“我自個兒種的“黃金鉤”，好吃，謝謝你幫我”，老人仰起布滿皺紋的臉，又露出了那“討好”似的笑容。

　　崔愛喜淚流滿面。老人在早市賣菜。微信朋友圈截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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